「啊……」我睜開眼睛。
白色的天花板……
這裡……不是我的房間啊。
我想撐起自己的上半身,但是有點不對勁。
右手,沒有知覺,動不了。
但我最後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一個簡單的櫃子、旁邊有幾張座椅,除此之外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……整潔卻有點沉悶的感覺。
嗯,還有這張被子和床邊毛巾的圖案也有點兒……
我是在醫院吧,而且還是單人病房──之前可是從來沒試過。
雖然窗外的一棵棵大樹看起來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,可惜,整體看來也沒什麼特別的,完全感受不到一個人獨佔一間病房的快感啊。
話說回來,我怎會躺在醫院裡?
……
「請你們先回去吧。」葉苡晴同樣以書面語說道,「我等時限到了自然會回去我本來屬於的世界。」
「你沒有選擇的權利。」葉苡晴的父親以冰冷的語氣回應。「這個異域已經對你造成了不良的影響,你必須儘快回去。」
機械人繼續以巨型的鉗子嘗試抓住葉苡晴,但每次她都被身旁的年輕人及時拉開。
「離開那個人類,到我這邊來。」男人命令道。
在他的記憶中,從來沒有人違抗他的命令。在他們的世界,從事科研工作的人地位之高,是接近絕對權威,幾乎是最高的存在。
69717的生命有一半是由他賦予的,自然更應對他言聽計從。
「不。」
當他聽到這個「不」字的時候,他簡直要氣瘋了。
而且那個少年實在太礙事,要不是他,機械人早已得手了。
「鞠亮瑜?」他記得在資料中看到過這個人,暫時讓機械人停止了攻擊。
「你哋唔可以帶佢返去。」少年淡然說道。
這個人竟然在說一種失傳已久的語言,這讓他更驚訝了。
他拿出一個看似聽診器的東西,一邊塞進耳朵,另一邊卻貼在太陽穴的位置上。
翻譯出來的句字是這樣的:「你們不可以把她帶回去。」
「你為何阻止我。」男人問道,但卻完全沒有詢問的語氣。
「因為……依照佢意願。」鞠亮瑜反問說。「佢根本唔想離開呢個世界。」
也就是說,眼前這個人,明白他在說什麼。
這樣,就能互相溝通了。
「69717所啟動的粒子散佈機,尚未完成正式的調整,一旦進入另一個世界,身體就會按照身處環境的時間衰老。」男人說道。
「如今觀察所見,果然如此,她的身體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就加速了衰老──以如今的衰老速度,她回去後有機會無法完成自己的使命。」
「所謂使命,到底係乜嘢?」少年一邊說道,一邊緩緩走到了機械人的前方。
「69717,作為最完美的女性生命體,必須回去作為下一代生命的母體。」男人說道,「可以說的已經說完了,請讓開。」
「唔讓。」鞠亮瑜沒有退開的意思。「我知道你哋唔可以喺呢度殺人。」
「我可沒有功夫跟你糾纏。」他啐道,機械人又開始了活動。
只是這次機械人卻不再以鉗子捕捉女孩,改為伸出一根棒子一樣的東西直接掃向鞠亮瑜,把他擊飛出數米之外。
「不能取你性命,不等於由得你亂來了。」
鞠亮瑜卻彷彿完全感覺不到痛楚般,立即站了起來,再度撲向那個機械人。
然後,再次被打飛。
這個循環不斷重複,不知過了多久,少年不再撲向機械人,只是默默擋住它的去路,不讓它接近自己身後的女孩。
機械人當然不會就此停下來,它前進的方法就是:把障礙物擊倒或打飛。
但是鞠亮瑜每次躺在地上的時間實在太短,在機械人逼得女孩退無可退之前,又已經攔在它前方。
「剩下的時間不多了。」一直沒有說話的的另一個銀衣人說道,「還是用古老的方式做個了斷吧。」
這人眉清目秀,而且一臉白晢的皮膚,看來比起第一個男人年輕不少。
「難道你想……?」較老的男人微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,隨即又變回冷漠,「罷了,你我階級相同,我沒有阻止你的權力。」
「畢竟這不是戰鬥用機體……」說罷這人走上前,接過翻譯用的儀器後戴在自己耳邊。「還是交給我比較好。」
「那邊的人類。」他說道,「既然不斷阻礙我們行動,我等是否可以視閣下為……與我等爭奪生命體69717擁有權之存在?」
「唔好講得咁難聽。」鞠亮瑜皺眉道,「我先唔會當自己有權去擁有一個人,而且佢係葉苡晴,唔係乜嘢69717。」
「既然如此,我們就來爭奪一下吧。」銀衣人沒有理會鞠亮瑜,直截了當的說下去,「現在進行一場純粹的武力對決──只要我在這場決鬥中輸了,69717就由得你處置,反之,就交由我們帶回去。」
鞠亮瑜想了一想才說道:「如果我贏唔到你,但係平手呢?」
銀衣人哈哈笑了一聲:「如果平手,那是我的失算,就當是我輸了吧。」
「聽你咁講,你有十足勝算?」
「對。」銀衣人露出一個令人心寒的笑容。「給你考慮一下吧。」
「唔好……」少女的聲音被打斷了。
「如果你輸咗,就唔可以再逼佢返去。」鞠亮瑜放下書包,沉著的說道。
「可以啊。」
分別穿著閃亮銀色披風和灰白色校服的兩人各自向對方踏上兩步,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兩人紋風不動的對視著,彷彿在等待著什麼。
然後在某一秒,兩人同時發動了。
鞠亮瑜如滿弓射出的長箭般撲向對手,銀衣人卻是瞬間把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,披風在他手上竟然一分為二,變成了兩面堅硬的盾牌。
厚重的盾牌最重要的功用當然是防守,但只要使用者的臂力足夠,還是可以用作另類的攻擊武器。
拳頭還未碰到對方,鞠亮瑜的小腹已經被狠狠擊中。
「武器的使用是沒有限制的。」銀衣人居高臨下的說道,「讓我看看這個世界的人類有什麼能耐吧。」
鞠亮瑜接連避開兩次攻擊後,順勢滾到了自己的書包旁,抽出一柄雨傘。
「這種脆弱的東西,我勸你還是收起來比較好。」銀衣人一邊說道,一邊揮舞他的盾牌。
在他們的世界,早已沒有使用雨傘了──這種工具只會在古籍中出現而已。
與其只保護頭部,倒不如開發出防水噴霧,在身體及衣服上形成一個阻隔雨水的透明塗層。
這種被時代淘汰的破玩意怎能稱為武器?
只見鞠亮瑜竟又正面衝了過來。
「無可救藥!」盾牌從上砸下。
「我哋都係用番空手嚟決鬥……」鞠亮瑜嘆了一口氣說道。
兩面盾牌跌在地上,彎作一團的雨傘也被拋到一旁。
「……咁會有意思啲。」
他轉過身來,看著一臉又驚又怒的銀衣人……當然,他自己的右手也抖得厲害。
剛才傾盡全力的一擊,不是跟對方的盾牌硬碰,卻掃中了銀衣人的手指,迫使他的盾牌脫手。
如此一來,雙方都變回兩手空空的狀態了。
「認輸?」鞠亮瑜謹慎問道,「你已經冇優勢。」
「開什麼玩笑。」銀衣人漠然說道:「我現在才認真起來呢。」
兩人隨即再次扭作一團。
……
「啊……最後就俾人送咗嚟醫院……」我看著上方的天花板。
所以……戰果呢?我記不起來……
「葉苡晴……」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,不禁大叫:「葉苡晴!葉苡晴呢?葉苡晴喺邊度?」
一個護士如臨大敵的開門進來,極度激動的叫道:「病人唔可以激動!瞓返低!即刻瞓返低!」
……現在好像是你比較激動,不是嗎?
只見緊隨著護士進來的是一臉憂慮的母親,一頭深褐色的短髮了無生氣的垂了下來。
「阿媽,我仲未死,唔使咁樣苦口苦面喔。」我向她揮了揮手。
「過馬路做咩咁唔小心啊?都叫咗你要睇車架啦……」她顯得有點慌張。
怎麼?難道她以為我是在馬路上被車撞了?
「我幾時有俾車撞……」幸好我及時把這句忍住。
有人把真相隱瞞了。
就算不知道我受傷的原因,被汽車撞倒的話大概不只右手骨折,應該還會內出血吧。
「係,我下次會小心啲架喇。」我對母親笑了笑,「你唔使擔心。」
她又嘮叨了好一會兒,又放下了自製的飯盒,才跟護士一起離去。
……她,沒有出現啊。
難道她最終還是被帶回去了嗎?
我的手臂……我記起來了,是跟那個人硬碰一拳後折斷的。
他的力道的確十分驚人,因此當他想要向我補上一拳時,我避開了跟他正面碰拳,使用「十字固」的技巧把他的右手手臂固定,再嘗試扭斷他的手部關節……
但同一時間,他也不停以空出來的左手向我揮拳,每一拳打到身上都是千斤之力,因此到後來我就被打得失去了意識。
如此看來,大概還是失敗了。
「啊啊啊啊啊!」我不禁抓緊拳頭大叫起來。
……不行,完全使不出力氣──我不得不躺下來。
雖然失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,但實在不甘心啊。
我……還有一些話想說……
轉眼間天色已黑,沒想到在醫院裡時間過得比想像中快。
時間流逝速度……另一個世界……遠遠超過我們的科技水平……這個世界的科學家根本想像不到,這些都是真的啊。
如果要到那邊的世界去……傷腦筋呢,這種明明不想放棄,卻又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。
若要稍為提高成功的可能性,必須先聚集最頂尖的科學家……這個召集人,也必須是個了不起的人才行。
我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吧……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。
不過,現在的我還是寧願相信,她只是沒來。
還好這也很容易知道,只是問一問母親就行了,她若是還留在這個世界,總會回去家裡吧,但她又沒有我家裡的鑰匙,要進去的話一定會見過平日較早回家的母親。
……剛才腦筋還未完全清醒,竟然想不到。
算了,等明天吧,明天就可以了。
所以我就睡了,不過要睡著也不容易,至少有三十分鐘,我只是閉上眼睛,卻清醒得很。
剛剛醒來的精神太好,所以也沒必要睡覺了吧。
可是現在右手完全動不了,玩不了手機……bus
simulator一定要雙手控制才能玩得流暢啊。
沒錯,單手可以玩candy crush……但我從來不玩candy crush的啊。
難道我要一秒一秒的數嗎?那要數到多少秒才睡得著,一定會精神錯亂的。
幸好我最後還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睡著了。
能夠立刻睡著絕對是最幸福的事情了……沒有之一。
醒來後我望向窗外,天空還沒有完全亮起來──「度日如年」可真是對病人來說一個最貼切的形容詞。
而且只要在醫院裡吃過一次飯後,在回家前大概都沒有胃口了……難吃得用語言都無法形容了。
好不容易等到傍晚,才有護士以外的人進來。
不過卻不是預期中的母親……是兩個穿著校服的學生。
「點啊,死得未啊?」走在前頭的一人插著袋。
「唉,佢始終都係病人,唔好用咁嘅語氣啦。」後方那個人說起話來很斯文的感覺。
「哎呀,佢唔會介意架啦。」說話的人按住我的肩膀不斷前後搖晃,「係咪呀?」
「真係意想不到嘅訪客。」我笑了一笑,「當然唔介意啦,不過唔好再搖喇,我會暈。」
區子朗和藍柏賢,他們怎會知道我在這裡?
「葉苡晴話俾我哋知你俾車撞嗰陣,真係嚇親呀!」
「不過……都算合理呀,唔使講都知你係掛住影巴士走咗出馬路俾車撞啦……」
葉苡晴……她有上學?
「唔好將我同嗰啲巴膠相提並論,我先唔會影車影到走出馬路!」我阻止他們說下去,「你話係葉苡晴話俾你哋知?」
他們被我突如其來的精力嚇退了幾步,因為我從剛才開始都是懶洋洋的。
「呃……係呀,你咁大反應做咩?」
我的反應當然很大,因為這樣一來,我就知道了兩個很重要的情報!
第一, 那場決鬥中,我並沒有輸,她仍然留在這個世界就是證明。
第二, 她完全隱瞞了真相,撞車的事故是她編造出來的。
那麼我就放心了,雖然整件事仍是很奇怪,動腦筋也是麻煩事,但重點是她還在這邊,沒有被人帶走。
「你出咗事都只係得佢一個知,都話你哋有非一般嘅關係架啦!」區子朗仍是滔滔不絕的說下去。
「夠喇。」我一下子就讓他閉了嘴。
這個煩人的傢伙……
「佢冇嚟過,所以我哋冇乜嘢不可告人嘅關係。」我簡短扼要的說道,「點解得佢知,係因為咁啱佢目擊咗成件事嘅發生。」
「即係你哋一齊放學啦,仲唔係有路?」他還是說了一句。
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。
「理據欠缺說服力,亦都解釋唔到『一齊放學』同『有不可告人嘅關係』之間有咩必然關係,所以結論唔成立。」我冷冰冰地回道,「完。」
「哎呀,使乜咁認真……」區子朗抓了抓他的頭髮。
「點起呢啲嘢,我覺得你會比較關注另一樣嘢。」藍柏賢遞給我一張寫滿字的單行紙,「係呢兩日英文堂嘅重點。」
「真係唔該晒你!」我連忙向他道謝,「真係好重要,辛苦晒!」
把兩頁紙寫得密密麻麻的,真虧他能花上這許多心思,我看完後大概跟親身上了兩日的課沒有分別吧。
幫大忙了。
他們我東拉西扯的聊了一會兒就準備離開。
「唔使諗太多架。返到學校先問佢啦。」藍柏賢離開前悄聲說道,「雖然佢冇自己嚟探你,不過佢千叮萬囑咁叫我哋一定要嚟……所以佢一定好在意你。」
什麼?
我什麼都沒說就被他看穿了?老樣子啊……可怕的觀察力。
兩人一走,時間的流動在這病房內又彷彿停滯了。
……根本就是所謂的「完全靜止」啊。
本以為會聽到時鐘「滴、答、滴、答」的聲音,沒想到這裡時鐘的款式大概是太新了,竟然是完全沒有聲音的。
……放過我吧。
就這樣過了沉悶的兩個小時,病房的門又再次開了,這次是母親和父親一起來。
「Heartbreak!我哋個仔竟然遇上車禍,真係擔心死人!」父親一踏進來就誇張的大叫。
你這是又在演舞台劇嗎……
只見他走到床邊,輕輕捧著我那隻動不了的右手,繼續以他抑揚頓挫的聲線說:「但係!最後竟然只係斷咗一隻手同輕微擦傷!OH!THIS IS SO CALLED LUCK!」
聽你的語氣,是想我再斷一條腿或者腦出血之類的嗎……
還好我有一個正常的母親,不然我早就瘋了。
「痛唔痛呀仔……」她打開拿來的飯盒,「使唔使我喂你食飯呀……」
「我隻右手而家係冇感覺嘅。」我決定無視父親,對母親做了一個使她安心的笑容,「同埋我仲有一隻手,可以自己食。」
嗯,果然還是家裡的小菜好吃,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啊……嗯嗯,不愧是我的母親。
「係呢,偉澄冇同你哋一齊嚟嘅?」我有意無意的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。
「哦……仲諗住等你返嚟先同你講添,佢話你入咗醫院,唔想增加我哋嘅負擔,所以走咗喇。」
「……」
走了?不過……事情既然結束了,她自然也不用再待在我家裡了。
「What a PITY!突然間就走咗!」父親仰天叫道,「仲諗住有個乖啲嘅仔!」
我還沒說話,你就已經這個反應是什麼意思?而且……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把氣氛弄得亂七八糟的?
醫生,這個男人簡直是在精神虐待病人啊,把他趕出去吧。
幸好探訪時間過了後,他們也不能再待在這裡──棒極了。
又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,一種奇怪的感覺升了上來,要形容的話,大概就是茫然與寂寞的混合體吧。
回想起來,這三個月內發生的事也真是太多了。
過往的生活模式從認識葉苡晴開始就完全被顛覆了啊,現在還……
然而,這樣迷戀一個人是危險的,特別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……因為結局可能只有一個。
嘿,這是老天開的玩笑吧。
即使這次把她留了下來又怎樣?接下來……可以怎樣?
……
又過了一天,因為我除了一隻手不能動以外,只是身上多幾處瘀傷和擦傷,基本上沒什麼大礙,已經可以出院了。
我看著不再陌生的校門,邁步走了進去。
砰!
「早晨!」我保持著把門踢開的姿勢,「……BOYS
AND GIRLS。」
班房內的人全都驚呆地望著我。
嘿,效果比想像力中還好呢,這樣簡直是強勢回歸。
「頂你,拍戲咩家陣。」區子朗在我座位旁邊笑得趴在桌面上。
「你唔覺得好型嘅咩?」我斜斜看著他,「就算唔型都係一個震撼嘅登場。」
「你唔應該太型架。」他忽然停住了笑聲,一臉嚴肅的向我伸出了一根手指。
「點解?」我被他弄得愣了一愣。
「小菊菊係應該走可愛路線架──」他用雙手托住下巴,還不住眨眼。
早上吃的早餐忽然開始湧上喉嚨……吞下去,吞下去啊!
我竭力抑制了狂吐不止的衝動,一把按在他臉上:「可愛你個頭啊,再講你就去死啦。」
「點樣去死啊?」他奸笑一聲,咬住了我的手掌。
這不要臉的傢伙!怎麼咬著不放!
「講啦,點樣去死呀?」媽的,他還加大了力道!
「投降。」我不想在這裡跟他糾纏不清,直截了當的認輸:「唔玩喇。」
「OK。」沒想到他也乾脆利落的鬆了口,還一臉勝利表情的望向左邊。
只見徐詩詩掩嘴微笑。
原來如此……沒想到你為了搏紅頻一笑,面皮竟然厚到這種程度啊。
「你睇唔睇到?我引到佢笑呀!」區子朗看來很興奮。
「係呀,不過笑都分好多種嘅。」我決定不再讓他得意忘形下去。「可以係恥笑──」
但他已經完全不理會我了。
嘿,愛情果然可以使人瘋狂啊,真是危險的東西,還是不碰為妙。
想到這裡,我斜斜瞧了一眼坐在遠處的葉苡晴……恐怕我沒資格這麼說吧。
但見她望著這邊,不知怎麼看來十分憂傷。
「喂……」我必須問清楚。
鈴鈴鈴鈴鈴──鐘聲一響,班主任Mrs
Wan已經開門進來。
準時得一秒不差,像是鬧鐘一樣。
「鞠亮瑜同學返嚟就好喇,我哋今日開始教第13課,Reproduction
in humans。」
喂喂喂,這不是班主任堂嗎?怎麼一來就教書了?
「好似話因為我哋上堂進度太慢,要用埋班主任堂嚟教書。」區子朗在我耳邊說道,「明明係佢得慢。」
於是接下來的三個小時,我就在Testis、Prostate
gland和Seminal fluid之類的辭彙中度過。
誰說男孩子會喜歡這一課的?怎麼我一點也不覺得喜歡?
到最後我往四周一看,三分之二的人倒下了,剩下的都勉力維持著一個奇妙的姿勢,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專心聽書,偶爾點點頭,掩飾自己的睡意。
真是差勁的演技……不過Mrs Wan卻依然在興高采烈的教書,完全察覺不到下面的狀況。
「呀……咁我就大致上教完喇,冇問題嘅話下堂我哋會有一個quiz──」她邊說邊走出課室。
接下來都是一大堆緊湊的課堂,連午膳時間都有一半被用作補課了。
呼……終於等到放學。
好,正經事要緊,想做的事情應該盡快完成才對。
「苡晴!」我趁葉苡晴還未離開自己的座位前把她攔下,「等陣,唔好走住。」
等到課室的其他人都離開了,我才說道:「可唔可以話我知發生咩事……?」
「或者你應該叫番我嘅真名──69000系列,717號女性生命體。」她淡然說道。
你少跟我來這套。
「我唔想你再因為我嘅關係……再遇到生命危險……」
「要講咁老土嘅台詞真係難為你。」我不禁笑了一聲,「不過斷一斷骨就叫做生命危險實在太誇張。」
「呢個都唔係重點。」她搖搖頭,「我只係唔想你去到最後太傷心。」
「你又唔係我,點知我會傷心?」我笑道,「時間,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問題。」
「你連一架巴士退役都會唔開心,唔使扮喇。」她又搖了搖頭,「好過我嘅人有好多,你都係搵過第二個啦。」
你始終不明白,是嗎?
「既然你同我講巴士,我就用番巴士嚟做比喻。」我嘆了一口氣,「對我嚟講,每一部車都係獨一無二。即使係同一個人做車長,車型一樣,感覺都係唔同。」
巴士迷普遍都有自己的所謂「愛車」,這些「愛車」往往在外表上沒有特別之處,但巴士迷對自己的「愛車」都抱著一股特殊的情感。
正如人與人之間的感覺一樣,是文字和語言都難以描繪的。
隨著自己的「愛車」接近退役的期限,不少巴士迷會花時間拍照或者特意乘搭,作為最後的送別。
「所以第一,我唔會搵替代品,第二──」我與她的雙眼對上,「我已經知道結局會係點,亦已經喺腦入面想像咗好多次。」
縱使故事注定是一齣悲劇,劇情的發展還是有無限的可能性。
而且留下滿滿的回憶,總會勝過抱著遺憾離去。
「嚟個精彩啲嘅結尾,好唔好?」我把嘴角微微向上翹起,好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逼真一點。
葉苡晴低下了頭:「咁……咁你想點?」
「呃……呢層……」我想到了一個很瘋狂的念頭。「你仲有幾多時間?」
「我估仲有七個月左右……」
速戰速決。
「好,七個月都唔算太少。」我咳了一聲,「既然係咁,喺最後呢七個月嘅時間……我哋作為……呃……正式嘅戀人嚟度過好唔好?」
「……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。
「俾我做你嘅男朋友。」我正經地望著她說道,「我愛你。」
可以說的說完了。
你又會給我什麼反應?
「咁……咁突然嘅?」葉苡晴顯得有點慌亂。
時間無多,唐突一點在所難免。
然而人的一生太短暫,很多事情來不及做,就已經走到了盡頭……所以想做的事情必盡快做,這就是我在醫院裡想通的事。
「係咁突然架喇。」我抓起她的手,「唔到你拒絕喔。」
「邊有得咁架?」她掙扎著,「喂呀!放手呀!」
我把左手的力度加大,不讓她掙脫,但同時又不會捏痛她。
「唔放。」
「放手呀!」她繼續徒勞的扭動。
「死都唔放。」
「有人睇住架!」她叫道。「醜死人呀!」
「亂講。」我不為所動,「呢度得番我哋兩個。」
突然,半掩的門外有什麼動了一動。
還真的有人啊。
「區子朗。」我沒好氣的喊出那人的名字,「你個偷窺狂。」
「哎呀,唔好講得咁難聽。」他推門進來,「只係想睇吓小菊菊同女仔喺課室幽會會做咩啫──」
「你咁樣根本係明目張膽咁偷窺。」我以鄙視的眼神看著他,「死變態。」
「唔好咁認真啦,我出返去喇,唔阻你哋打情罵悄。」區子朗一臉壞笑的走了出去。「加油喔。」
他還向我豎起了大拇指……媽的,他全聽到了。
「咁……」我再次看著葉苡晴,「你嘅答覆係點?」
「點解可以咁唔浪漫?」她啐道,「咁樣迫人都有嘅?」
不,才不是這樣的。
「冇迫你啊,你想點答咪點答囉。」我連忙說道,「我啱啱講笑咋。」
「真係?」她忽然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大口氣,「咁都好啲,我仲以為得一個答案……」
難……難道……
「既然係咁,我都唔怕老實話你知,其實我──」
等等……喂,等等……我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受不了刺激,如果一直以來都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怎麼辦?
「都係……都係唔好講住喇。」我掩住耳朵,「當我冇講過先。」
雖然看起來一定十分滑稽,但我害怕得連眼睛都緊緊閉上了──上一次這樣的時候,大概是三歲那年,某次打雷的時候吧。
當然,這樣做絕對只是本能的反應,因為掩住耳朵還是會聽到雷聲的。
但這次還真的什麼也聽不到,也許是因為人的聲音要比雷聲小──
……!
臉頰上傳來一陣微溫。
要確切形容的話,就像是一片飄絮落到臉上再融化那樣,不過要這麼說的話,前提是世上必須存在熱乎乎的雪……總之,就差不多是那樣吧。
我睜開眼睛。
葉苡晴稍稍別過了微紅的臉:「咁樣……算唔算係答覆?」
發……發生什麼事了?
「你啱啱做咗咩嚟?」我呆呆的問道,十多秒後才反應過來,「哦!哦!喔喔……你啱啱錫咗我塊面?」
她瞪了我一眼,然後竟然對我使用了彷如熊抱一樣的姿勢,把我當作樹幹一般,整個人撲了上來,四肢並用纏住我的手腳。
「喂,你……你落返嚟先,我得一隻手,捉唔實你……」我慌亂地說著,用能動的左手勉強抱著她的腰。
然後我們就因為失去平衡而倒下了。
如果可以把這一秒延續到永遠,那該多好,但即使只有這一秒,那也不錯。
謝謝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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